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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有些答案不知道也罢 ...

  •   ——她在天照院奈落时,勉强称得上熟识的人屈指可数。

      同一届的小鬼大部分不是直接在培训期间被淘汰掉了,就是后来丧命于任务中,命运的轨迹单一得和身上鸦黑的制服如出一撤,连让人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往往稚嫩的羽翼还未丰满就已被拆得七零八落。

      她这并不是在抱怨禁闭期间没有人来探望自己。

      认识的死者比活人多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既然从不关心身边有谁倒下,轮到自己落入窘境时,自然也不会期望他人和自己有什么不同。

      ……空荡荡的牢房里什么都没有。

      石缝间干涸得发黑的血迹,墙壁上黯淡摇曳的烛光,蜷缩在角落里的影子,外面雀鸟振翅的声音,以及只会偶尔从方窗间漏下寡淡的天光——牢房中的一切构成了记忆中那段最后的时光。

      连亡灵都不愿回首驻足之地,只有胧会偶尔光顾。

      从以前起她就一直觉得对方有哪里不一样,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已经无聊到这个地步了吗。

      究竟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推动着对方前来此地,她无从得知。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那个时候开口一样。

      “……人究竟为什么要出生?”

      在空气中蔓延的阴冷寒意浸透单薄的衣物,尚幼的自己抱着膝盖坐在高高的方窗下,虽然冷得骨头都在作痛,但身体表面上却没有任何反应,僵硬到几乎麻木。

      “自由这种漂亮话,从一开始就是骗人的。”

      也许她只是突然想说说话,哪怕是对着胧沉默地立在牢房外的身影。

      想要听到声音。

      “连最重要的,选择存在的能力都没有。”不管是将军还是平民,没有人是凭借自己的意愿降生于世。在这一点上,大家倒是可怜地平等。

      “生也麻烦,死也麻烦。就不能选择不存在吗。”

      外面的那个家伙有在听吗——这种事情好像从一开始就不重要。之前她饱受对方憋久之后开启话唠模式就停不下来的折磨,现在也轮到她稍稍扳回一局了。

      “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寻找意义——不要惹人发笑了。寻找食物是为了填饱肚子,徘徊在饥饿中的过程,如果有人想要那就尽情拿去吧,把馒头留给我行了。”

      最近的天气好像越来越冷了,外面大概已经开始入冬了吧。

      ……会下雪吗。

      她没有抬起头。白雪皑皑的世界反正不存在于阴暗狭小的牢狱中,闭上眼睛的话,反而能抵达得更远。

      牢房外沉默绵延,像是天空将要临下的一场大雪。

      “……为什么,”

      明明死也不打算说出口的,更何况是在对方面前。

      攥着衣袖,她收紧手。

      “既然不想要的话,”

      “既然注定会抛弃的话,”

      ——“为什么,还要生下来呢。”

      ……

      火光与浓烟交织,周边的景色在不断崩毁。来自船舰深处的金属哀鸣响彻上空,咯吱作响着挤压耳膜,一时间甚至盖过了甲板上咆哮不休的炮火。

      一声清啸,雪亮的弧光割裂了滚滚黑烟,在空中相撞爆出刺眼火花。刀镡在对方力量的压迫下轻微颤响,深知自己在体力上的劣势,正面交锋转瞬即逝,鹤子几乎是立刻抽刀后撤,往后接连几跃,险险避开胧紧追而来的凌厉刀锋。

      风声在耳边呼啸,冰冷的圆弧几乎是贴着自己的胸口斩过,鹤子利落地一个后翻,正好落到船舷上,瞬间借力一蹬,猛地扭身一腿扫向胧的面门。

      毫不意外地落空了。

      ……能预测到自己的动作吗。

      眼眸一暗,鹤子翻身落地,立刻蹬步反手就是一记角度刁钻的上削。

      瞳孔微缩,胧极快地向后退去,自下而上削来的寒芒一闪即逝,随着一声脆响,断裂的斗笠被汹急的风一把掀起,转眼间就吹得没了踪影。

      细小的血珠从额间的伤口渗了出来,胧还是那副死水般毫无变化的表情,身形一晃,就再次抽刀迅疾攻来。

      酸痛的身体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拽着下沉,鹤子喘了几口气,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强迫自己重新提刀。右脚往后一踩,她正要出手,相连的军舰上忽然传来爆破的巨响,磅礴的火光吞噬黑烟,短暂地照亮了视野的一角,近乎刺目。

      心中一紧,鹤子条件反射般地想侧头望去,后颈寒毛倏然倒竖,炸得人头皮发麻的杀意迎面呼啸而来。

      她不得不正面承下这一击,随着一声震得人牙齿发酸的金属爆音,刀与刀在眼前陡然相撞,刺啦刺啦地摩擦出火花。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有闲情去关心别人的死活吗。”胧的声音冰冷而低沉。

      已分不清颤抖的是刀本身亦或是自己的手,体力将到极限,鹤子面无表情地握紧了被鲜血濡得湿滑的刀柄,手背上用力到隐有青筋凸起。

      ——不能再拖下去了。

      莫名的情绪在胸腔内拼命叫嚣,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但她却只能强行将焦躁不安都压下去。

      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胧眼底的神色暗了暗:“没用的。所有反抗在上天面前都不过是蝼蚁之辈的垂死挣扎。你的动作,早就被看透了。”

      背后忽然杀意暴起,鹤子呼吸一错,骤然回身疾斩。鲜血爆射而出,两名奈落应声落地。但她还来不及收势回防,胧的攻击就已陡然而至。

      她反手提腕,斜扬的刀在空中划过半弧,被冷厉刀光毫不留情地半路截下。

      瞳孔一颤,随着一声颤抖的清鸣,在先前的战斗中早已磨损不堪的刀刃骤然断裂。

      失去阻碍的寒光往下遽斩。

      她往后疾退,但还是晚了一步。滚烫的鲜血自左侧喷溅而出,捏碎肺脏的剧痛一瞬燃起几乎要烧毁神经,鹤子不受控制地身形一歪,胧却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携着厉风的左掌瞬息间就已来到眼前。

      凛冽的罡风贴着耳边削过,她在最后一刻险之又险地侧头避开,受伤的腹部忽然一阵剧痛,却是被胧接下来的一记踢击命中了要害。

      短暂而眩晕的失重过后,背脊随着一声闷响撞在坚硬的金属甲板上,呼吸一瞬不稳。

      下一刹,风声呼啸,携着刺骨的杀意自上方而来。

      电光石火之间,鹤子瞥见胧右手袖中银光一闪——思考早已跟不上反应的速度,她猛地攥住断裂的刀片,不顾掌心鲜血淋漓,在最后一刻骤然起身,不退反进,一刀插穿了胧的右臂。

      她几乎压上了身体的全部重量,刀尖“噗嗤”穿透血肉撕裂筋脉直接从对方右臂的另一边露了出来。蓬蓬血雾爆射而出,微光闪烁的毒针接连清脆落地。

      腰部遽然用力,鹤子扭身将胧狠狠反压在地,擒住他的右腕向外一拉一扯,随着一声让人牙酸的裂响,生生卸了他的右手。

      “看穿行动什么的,真是彼此彼此啊,”她大口地喘息了几下,视野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其他原因一阵发黑,但还是不甘示弱地露出有些渗人的凉笑,“胧……前辈。”

      膝下用力,她几乎能听到胧肋骨间的哀鸣,但对方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连眉毛都没抖一下,仿佛手腕刚刚被拗断的人不是他一样。

      无动于衷得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不要开玩笑了。从对方反常的举动中嗅出了非同一般的不详气息,鹤子心底一颤,莫名有些脊背发凉。

      “……你真以为从天照院奈落叛逃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胧沉默了很久才开口,“缉捕追杀的部队,和往常相比人数要少很多。这其中的原因,你不可能没有思考过。”

      字字如刀。

      鹤子忽然安静了下来。

      “背叛组织的人,必须以死谢罪。不过是逃到偏远的长州藩,你就以为组织找不到你了吗。” 胧的声音和他此时的表情一样毫无起伏变化。

      “……闭嘴。”

      “上头之所以转移目光暂时放弃追究你的罪责,是因为出现了更重要的目标。”胧闭了闭眼,“被组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么多年一直竭力追缉的罪人——终于在长州藩被发现了蛛丝马迹。”

      “我让你闭嘴。”她轻声道。

      “若是没有背叛组织,你本来也是任务的执行者之一。”

      不要说了。

      心底好似有声音发出哀鸣。

      瞳中倒映出硝烟蔽日的苍穹,胧的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坠入看不见的深渊:“将背叛上天的大罪人、奈落院失踪的上代首领——”

      鹤子发现自己动不了。

      从很远的地方似是传来了厮杀的声音。世界一分为二,硝烟战火炮吼枪鸣,忽然都变得模糊不清,恍若隔着水面传来,被无形的膜阻挡在外。

      死一般的寂静中,唯有胧的声音清晰到近乎令人憎恨。

      “将隐姓埋名在村塾中教孩童读书习字的吉田松阳——押回组织接受制裁。”

      灵魂静止。当后侧方的奈落猝然一杖扫来时,她甚至都无法做出反应。

      意识被剧痛掐断了一秒,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落在了几丈开外的地面上。胧的攻击紧追而至,与思维分离的身体几乎是本能般地自己动了起来。

      就地往旁边一滚,寒芒闪烁的短刀随着一声嗡鸣笔直没入自己前一刻所在的地面,刀柄轻颤。下一瞬,杀意刺骨的劲风朝自己的心肺直直拍来。她猛然抽身后退,却终是慢了一步,被对方诡异的一掌打穿了左肩,狠狠飞了出去。

      没有办法做任何缓冲,鹤子闷哼一声摔落在地。左边的身体痛得几乎要失去知觉,她刚以右肘撑起上半身,冰冷的金属锡杖从不同的方向破空杀来,直接将她钉了在了原地。

      气血在胸口翻涌,她没有忍住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滴滴答答地沿着嘴角落到眼前的甲板上,晕开触目惊心的猩红。

      “已经结束了。”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几声脆响,胧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右手接了回去。居高临下地望着仍在负伤顽抗的鹤子,他微微垂眸,叹息几不可闻:“哪怕在地匍匐,也想要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去吗。你是何时变得如此愚不可及了,鸩。”

      “……不是说叛徒都格杀勿论吗,”动作一颤,鹤子平复了一下急促漏风的呼吸,“为什么不将我就地处决。几年不见,你竟已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吗。”

      被几名奈落联手压制在地,她抬起眼帘,眼神嘲讽,将悲凉的神色藏得滴水不漏。

      胧沉默了一瞬。“这不是我所能左右的决定。”

      他转过身。

      “心怀感激吧——将你带回组织是那位大人……最后下达的命令。”

      鹤子骤然僵住。

      甲板忽然隆隆震动起来,仿佛再也支撑不住了,军舰哀鸣着开始坠落下沉。

      背景里是熊熊燃烧的火光和直抵天际的浓烟,胧无言地背对着她站立半晌,这才向前迈开步伐,朝另一艘军舰的方向走去:

      “押回去。”

      就在这时——

      “混蛋!!!”一声熟悉的怒吼忽然在耳畔炸裂开来。瞳孔骤缩,鹤子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正好看到本应撤退的八之助朝这边笔直奔来的身影。

      炸得人浑身发麻的恐惧陡然刺穿心扉。

      “放开……!!!”

      画面和声音都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来不及出声也来不及有所动作,她眼睁睁地望着禅杖金属的尖端透胸而过,将八之助还未出口的怒吼彻底扼杀在了喉间。

      一瞬的死寂之后,血雾爆射而出。熟悉的身影晃了晃,陡然无力地栽倒下来。

      巨大的空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无声的尖叫在身体内部爆裂开来,几乎要撑破脑颅。内心的惊涛骇浪却无法抵达表面一丝一毫,她近乎是木然地望着八之助倒了下去。

      ——接着遽然起身。

      一旁的奈落一杖砸在鹤子背上,直接将她压了回去。肺部的空气好像在一瞬被全部挤出,痛苦得无法呼吸,她却恍然未觉。视野一阵发黑,睁大的瞳孔中映出来的,是另一艘军舰上天照院奈落单方面展开的肃清。

      戴着斗笠的黑色身影在火光与硝烟中极快穿梭,动作精准得分毫不差,堪比最为高效的杀戮机器,往往手起刀落,目标就像是纤细的麦子一样被割了下来。

      滚落的头颅,全部都是她叫得出的名字。

      “……你们在做什么。”鹤子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中响起,陌生得令人心慌。

      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她艰难地仰起头,仿佛突然就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了,声音干枯到几乎破碎:“你们要做什么。”

      面容隐藏在斗笠的阴影中,押着她的奈落只是沉默地立着,犹如雕塑一般静止不动,唯有漆黑的长衫在风中翻飞。

      只是片刻的光景,另一艘军舰上的鬼兵队队员就已经被肃清了大半。

      鹤子终于颤抖起来:“……住手。”

      心脏仿佛被看不见的刀刃绞得血肉淋漓,捣碎再磨烂,她疼得几乎要抽搐起来,明明想要尖叫,却只能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微弱声音:“住手。”

      曾经听过不知无数次的哀求,这次却是出自自己之口。

      曾经不知道亲手掠夺过多少珍贵之物,这次被夺走的却是自己。

      ——“你们要做什么。”

      执行命令,肃清与天作对的罪人——就跟她以前做过的无数次一样。

      不论是手法,次序,乃至于阵型散开合拢的时机,都熟悉得如同烙在骨子里的印记,哪怕刮得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也无法剔去。

      过去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近乎要令人溺毙其中。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鹤子徒劳地在甲板上抓下狰狞的斑斑血迹。

      “……对不起。”她已经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近乎泣血。

      但眼眶却干涸得如同自己此刻的内心,什么都没有。

      熊熊燃烧的火海中,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护额不知何时脱落,高杉一身血污立于尸堆之上,手中的刀几乎砍得卷了边,森绿的眼瞳中杀意暴涨,如同厉鬼般令人不寒而栗。

      先前袭来的奈落被他一刀生生拦腰斩落,尸体的肠子流了满地。周围的敌人都警惕地保持着距离,只有胧面无表情地立在前方。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听不见声音,鹤子还是靠着唇语读出了胧的口型。

      ——“堕回地面吧,为了老师向天举刀的厉鬼。仅凭你们还无法触及上天。”

      瞳孔倏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高杉体内有什么东西突然就被关掉了——彻底地断裂,崩毁,破碎——被胸口熔岩般滚烫的仇恨烧得灰飞烟灭渣都不剩。

      再也绷不住心中滔天燃烧的彻骨杀意,他手中染血的寒刀近乎哆嗦起来。

      ……不要去。

      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压迫得无法呼吸,鹤子像是溺水之人一般拼命挣扎起来。

      ……不要去。

      但是已经无法传达了。不管是声音也好还是什么都好,现在的高杉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求……

      高杉朝胧冲了过去。

      世界在这一瞬间死去。时间静止流动,军舰不再倾斜,火势停止燃烧。心跳、体温、呼吸,都在此刻被生生掐断。

      被射穿的——究竟是谁呢。

      爆鸣的枪声骤然响彻天地,一片死寂之中,鹤子几乎是惨叫了起来:

      “晋助——!!!!!”

      “………撤退。”

      最后的一丝动力源也终于彻底熄灭,承载死亡的军舰裹携着火光与黑烟,犹如远古的巨兽发出悲凉的长鸣,朝虚空之下的海面直直落去。

      衣摆在气流中翻飞,胧面无表情地立在天照院奈落的船头,这才转过身。就差一步抵达舱室,背后突然骚动起来。瞳孔一缩,似是已料到了什么,他猛然回身一刀掷出,同时厉声喝道:

      “抓住她!!”

      但晚了一步。

      锋利的寒光贴着鹤子的脖子险险擦过,她踩上船舷——朝着大海——

      毫不犹豫地跟着纵身跳了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有些答案不知道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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