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秀江湖》农家小炒肉

1、楔子

　　窗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一些狡猾的顺着窗棂的缝隙钻进屋子里，惹得烛光明明灭灭的与之纠缠不休。
　　景秀坐下灯下垂眸不语，荣妈在一边长吁短叹。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老爷这才去了多久，就逼上门来了，唉——”
　　“也不知大少爷在外如何，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竟也不回来看一眼。”
　　景秀知道荣妈是真心那她当亲人看，否则也不可能短短几日愁白了头。只是她并不害怕，大哥即使多年来杳无音信，她仍旧觉得那个永不弯曲的背脊仍旧是站在她前面的。
　　“荣妈，不若请人去给大哥送个信吧。”
　　荣妈怔了一下，抬眼去看自家小姐，却见她仍是木木的没什么表情，重重的摇头叹气：“这些年老爷托了人往外头送了多少信，他是拉不下这个脸才瞒着您呢，亲父子哪里真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景秀心里突了一下，再张嘴便觉得嗓子眼有些发涩：“这么说，大哥是真的毫无音讯？”话一出口，景秀就后悔了。
　　果然，荣妈惊诧的看她：“难不成小姐以为老爷是诳您的么？”
　　景秀偏开头去，只觉得心一下一下重重的往下沉，这股劲难受极了，她忍不住猛的站了起来，阔袖带落了桌上的灯剔，叮的一声脆响，在静默的屋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荣妈也惊了一下，觉出自家小姐心绪的变化，不敢再出声，只默默的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走出去了。
　　景家阖府上下自老爷过世后就没几个人了，这几日因着小姐的灰败消极，府里的下人一下子松了不少，那些胆大的开始琢磨着在小姐出嫁前给自个儿谋点好处，胆小的也敢叽叽咕咕的议论起主家的闲话来了：
　　“说起来，那孙公子好歹有个县官老爷舅舅呢，小姐嫁过去总不至于饿肚子吧。”
　　“呵，你知道什么，那孙公子恶名远播，是个风流浪荡子儿，小姐嫁过去能有好日子吗？”
　　“那能怎么办，人家势大，逼到头上来还能怎么办，我看趁着人家还愿意明媒正娶，赶紧的嫁过去，还能捞个大房奶奶。”
　　一
　　随着一声嘭响，屋外的阳光迅速的照亮了堂屋，景秀惊得手抖了一下，被尚未燃烬的火光烫了一下。
　　她脸色发白的看着不请自入的荣妈，神情有些扭曲。荣妈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刚小姐似乎是在烧什么东西。
　　“小姐，我刚刚听说有人从外面给府里送东西了……”荣妈说着说着余下的话被吞回肚子里了，小姐这会儿脸上可真不怎么好看。
　　“荣妈，这几日我心力不济，下人也就懈怠了些，我原想着有您老在，总能帮我管教一二，”景秀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曾想——”
　　荣妈扑通一声，跪在景秀跟前。
　　没过几日，小姐遣散了家中奴仆，房屋田地统统不管，带着荣妈和几个不肯走的家仆，匆匆离乡远走。
　　靖州，血月神教。
　　荣妈小心翼翼的跟在景秀身后，偷偷的低声道：“没想到小姐竟还有这么富贵的表亲在呢，这院子可真大。”
　　前头引路的粉衣婢女突然回头弯唇一笑，道：“荣妈客气了。”
　　荣妈燥得满脸通红，自己明明已经压低了声音，没料到前头那小姑娘耳朵这样的灵。
　　景秀笑了一下，问：“敢问姑娘表兄何时回来？”
　　粉衣婢女听她问话，停下脚步回身一礼，方才答话：“表小姐可是找主上有事？”
　　景秀摇头：“没什么急事，只是前来叨扰，自然要先拜会一声的。”
　　粉衣婢女浅浅一笑，话中尽是安慰之意：“表小姐万万不要客气，主上虽不在教中，但早有吩咐，要好好招待表小姐，请您只把这儿当是自己家就好了。”
　　景秀垂眸，不再言语。
　　李少源府上的门槛只比寻常富贵人家高那么一点，里面却是出乎意料的大，景秀跟着那粉衣婢女走了好一会儿才远远见到了厅屋，四周分布着厢房和独立的院子。走近了才发现这里守了不少护卫，个个英姿挺拔，身上挂着大刀或是佩剑，神情肃穆，看着甚是吓人。
　　荣妈见了心里发慌，拿眼去瞅自家小姐，却见她只是略蹙了一回眉，便像是什么也没瞧见，神色镇定的跟着那婢女往厅堂去了，她也只得咬牙跟上去。
　　这厅堂极大，足有大户人家一个院子那么宽敞，里面有几个人来来往往的走动交谈，看着比外面的护卫和气多了，身上也没带家伙。荣妈安心了些，却也不敢多看那些人，好在那些人也只当没看见他们。
　　“小姐，我怎么看怎么觉着您这位表亲不像是正经人家——”荣妈话一出口恨不得回头抽自己一耳瓜子，忙偷眼去看小姐脸色，却见她盈盈笑着，并没有恼，这才放下心来，“荣妈说话直，您可别见怪，我是想寻常人家那里会有那么些吓人的护卫喔，又不是绿林汉子。”
　　景秀乐了，道：“荣妈你这回倒是说对了。”
　　“什、什么？”
　　“我这位表兄呢，家里以前是走镖的，如今么叫了个什么——”景秀咬着唇想了一会儿，不确定道，“什么雪月教的？”
　　“是血月神教。”粉衣女婢端了茶水点心进来。
　　“吓！”荣妈被她吓了一跳，抖着嗓子说，“你、你、你怎么进来了？”
　　粉衣婢女冲景秀屈膝一礼，道：“我刚进来，给表小姐送茶水呢，请表小姐先休息，有事尽管叫我，我啊，就住在隔壁的厢房。”说完还看了荣妈一眼，这才走了。
　　景秀见荣妈脸都吓白了，笑出声来说：“荣妈你别怕，没事的。你先去休息吧。”
　　景秀就这么在血月神教住下了，因李少源不在教中，她几乎没有出过房门，顶多在前面的小院子走上几步。知道小半个月后才听说李少源要见她，仍是那粉衣婢女领了她去，当然，如今景秀已知她名唤温欣，是李少源跟前得力的丫鬟。
　　待进了李少源住的地方，她才知自己住着的院子竟是紧挨着李少源的。
　　李少源似乎是很高兴的，他模样生得俊秀，笑起来尤其斯文诚挚，像是书香人家的少爷。
　　他看着景秀很是感慨的样子：“初见时才——”他拿手比划了一下，那时候景秀尚在襁褓，“才这么小，抱在怀里不敢用力，怕一个不小心就会碎了。”
　　景秀听他说起往事也是抿嘴笑，时不时应一两声。其实都那么多年前的事了，景秀早记不得了，更何况那时候她才那么小。
　　李少源说了一会，有点意尽阑珊的味道：“没想到这么快就长大了。”
　　李少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你这次来——”
　　景秀的心怦咚重重的跳了一下，然后听见他说：“好好住下吧，你家里的事我听说了，今后便当这儿是自己家。”
　　景秀无声地缓缓吐了一口气，抬头却见李少源正看着她，眼里含着几分笑意，她慌忙瞥开头去，心下暗暗恼怒，习武之人果然与寻常人不同，那日温欣那么远能听见她和荣妈说话，这李少源连她气息轻重都能觉察，亏她还一直做出一副从容姿态，只怕人家看的一清二楚呢。
　　这时屋里又进来一个高瘦青年，看到屋子里还有人，略吃惊一下，待发现是个姑娘便忍不住看了好几眼，笑嘻嘻的说：“我听十弦说来了个教主相识的姑娘，原还不信，不想竟是真的。”
　　景秀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听他这样说，一时涨得满脸通红，不知该如何应对。
　　李少源怕她难堪，忙道：“阿恒别胡说，这是我前来做客的表亲，姓景。”
　　阿恒素日里接触都是江湖儿女，并不讲究太多，听了李少源的话也不在意，仍是大大咧咧的说：“姓景？这个姓可不好！”
　　李少源无奈笑了笑，却并没有再说他什么，只道：“李慈，你送表姑娘先回去吧。”
　　“是。”突兀的一声应答，屋子里不知从哪里又走出来个黑衣青年。
　　景秀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阿恒见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说：“李慈啊李慈，你瞧瞧你，把人吓得！”
　　这之后景秀便常常能见着李慈了，这人是李少源的贴身护卫，人长得极平凡，功夫却是一等一的好，温欣挂在嘴上夸赞，景秀也觉得这个人虽然总是木木的表情，但很可靠。
　　景秀渐渐也往前院走动了，与李少源身边的人熟悉了起来，李少源怕她无聊，偶而也许她去书房拿本书看，只是得有人陪着。
　　这日李少源又出门去了，温欣和十弦他们都有事忙，连阿恒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偏偏景秀手头的书看完了，无聊得很，便独自往李少源的书房去了。
　　李少源院子里的护卫对景秀来换书是习以为常的了，都没拦着。于是她大大方方的进了李少源的书房，这个地方景秀来过好几回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但这次不一样，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可以仔细的随意翻看，她甚至特意去碰壁柜上的花瓶瓷器，却也没什么特别的。
　　“表姑娘。”
　　温润好听的低音响起，惊得景秀差点扔了手里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