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离人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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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新进贾府，不免多有好奇，又因着性子极为谨小慎微，不愿打扰众姊妹读书，又念起那日于贾母处进膳，饭毕惜春曾道“姐姐们课业繁重，因我身子不康健，故而少去书堂，姐姐若是得了闲也不妨寻我叙叙话，我也好向姐姐讨教一番，岂不甚好。”
因信步往惜春所居静水轩去了。
惜春方搁下笔，见入画引了黛玉进来，遂起身携她于一旁的楠木交椅上坐了，又命入画沏一杯西湖龙井，方对黛玉道：“适才觉得妹妹手心冰寒，不如喝杯热茶也好暖暖身。”
惜春的神情依然是淡淡，黛玉只道惜春是个面冷心热的，虽无甚体恤之言，但举止却是极体贴的。不免略略减了些寄人篱下的凄惶。
惜春见黛玉身着云白提竹叶纹的府绸中衣并一件鸡心领的雪青色比甲，愈发显得她眉眼清冷，又凭添了几分怯弱不胜的姿态。于是提点道：“府中自是烧的暖融融的地龙，但若是出了屋子，姐姐还是着厚实些的衣物方好。”
见黛玉点头应是，惜春便丢开手去不提。
又见黛玉比甲上暗绣的梅花，念及昨日剪下的梅花，道：“这可赶了巧了，我昨日剪了一枝绿萼梅，妹妹瞧着可像你衣裳的纹饰。”
黛玉偏头，果见一丛绿萼梅开得正好，正欲答话，却见那小几上搁着几枚青碧色的宝石，映着于窗下漏入的一簇阳光，那宝石中间竟浮起一线清光，奇道：“妹妹，那莫不是猫眼儿？”
“正是呢，姐姐好眼力。”惜春抿唇轻笑，“哥哥昨日随信捎了一匣子猫眼儿与我把玩，也不是甚么名贵的东西，不过图个新奇罢了。”
说着，她起身从多宝阁上拿了一只黄花梨木嵌珐琅彩的匣子，一缕浅淡幽香随着匣子的开启兀自弥散开来。匣子里躺着几支嵌金绿猫眼的簪子并几串蜜蜡间蓝猫儿的手串，大小不一的各色|猫眼儿随意散落着。
“这一匣子猫眼，独独这金猫儿最和我心意。”惜春捻起一颗蜜色指肚大小的金猫儿，翻转手腕，看着那一线清光随着阳光开合，澄澈的蜜色宝石果然像极了那猫儿的眼睛。
“这猫眼儿却是名副其实了。”黛玉笑道，“不知令兄可是宁府名唤瑄哥儿的那位，家父曾提及他，说是今上伴读，加冠时圣上曾特赐了表字的。”
“正是他呢。”惜春莞尔一笑，“二哥最是贪顽的。”
正说着，忽闻外间传来一阵喧闹，入画打了帘子进来，一幅喜上眉梢的神色：“姑娘，瑄哥儿回来了，老太太打发人来请姑娘往大门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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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簇拥着贾瑄入了府，先往贾母处见了礼，又马不停蹄地拜见了各房长辈，又一面打发人献上几车北地的土仪，一面应对各方恭维，倒比离家时更多了几分八面玲珑的架势，直哄得老太太笑道：“瑄哥儿一去三载，到底是愈发的妥帖了。”
又再四地留了饭，好一顿宾主尽欢后方才放他离了府，让他往宁府报平安去不提。
贾瑄却只在宁府略坐了坐，连贾珍的面都未见，又掉头往荣府去了。
直恨得贾珍摔了一套新出窑的透光三才带盖碗茶碗，对着尤氏道：“这就是我的好弟弟，见天儿地往荣府跑，吃里扒外的东西，他这是在逼我分家啊！”
尤氏暗道：原就是面儿上功夫，眼下他正春风得意，把这面儿情丢开了也是有的。再者说，瑄哥儿原是正三品的指挥使，眼下又升了护军参领，虽同为三品，但京官到底比外官来得体面不少。倘真分了府，于贾瑄而言怕是不打紧的，于宁府而言危害却是不小。毕竟若是分家，这宁府家底少不得被他分去些许。一想到自己手里的银子要被分出去，尤氏一阵挠心挠肝的疼。
这般盘算着，她少不得出言劝慰：“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上数几辈子还不是一个祖宗？荣宁两府又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哪里说得上吃里扒外，更遑论逼着老爷分家呢。”
“只没有越过宁府径自往荣府去请安的道理。”贾珍冷笑，“他这般作派只怕恨不得把我宁府的脸面丢地上踩呢！”
这宁府的脸面早已被你丢得不剩几分了，又想起与他不清不楚的新妇秦氏，尤氏愈发气苦，却不能丢下贾珍不管，勉强道：“瑄哥儿到底年岁尚小，宁府又不比荣府热闹，自是一门心思往荣府去顽耍。再者，他一个公子哥哪能立下如此功绩，只怕是受了王子腾的照顾，难免向着荣府些。按说，毕竟是宁府的血脉，他得了体面总是宁府的脸面。”
他恨不得自己不是宁府的血脉呢，贾珍暗道，念及贾瑄当年巴巴地将妹妹送与史老太君处，又于老太太屋前跪足了三天，喊着：“求老太太救我妹妹一命！”真真恨不得字字泣血，一时闹得合府俱知他苛待弟妹。贾珍直恨当时未有越性溺死这对膈应人的兄妹。
遂阴阴地看了尤氏一眼，暗想，没用的东西，连个女娃娃都拿捏不住。愈发的觉得尤氏眉目可憎，越性摔门而出，径自往秦氏处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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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瑄丝毫不知贾珍正在痛悔未及对他下杀手，他正歪在炕上，一手把玩着一枚墨玉麒麟的扇坠，一边抿着惜春亲手煮的恩施玉露，方觉得松快些。又见自家妹子收拾茶具，行止间行云流水，自有一番娴逸气度，不由暗自骄傲，不愧是我妹妹。
贾瑄笑道：“那些子炉子杯子尽可着入画收拾，你且歇歇，与我叙叙话。”
“你此番回京怕是再难回北地了。”惜春头也不回，命入画将茶具小心安放，又打发她出了内间，方道：“要叙话也不差这么一些时间。”
“我此番回来越过了宁府，径直到老太太那儿去请了安。也未有给宁府备甚么土仪。”贾瑄自顾自道，“总是好好地落了番贾珍的脸面，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老太太辈分最高，你越过宁府好歹也说不得失礼。只你到底是宁府的人，如此行事却委实失了分寸……”惜春瞥见贾瑄面上的风轻云淡，摩挲着腕上的小叶紫檀手串的指尖顿了顿，方明悟道：“这般看来，哥哥怕是要闲上一段时日了。”
观哥哥的作派，却是有意落宁府的脸面，他们自小相依为命，甚至自己都是由哥哥接的生，自是知道他非是只顾一时痛快之辈，又因着他们比旁人多活了一世，眼界气度自非常人可比，更不会因一时意气失了分寸。何况哥哥既已忍了这么些年，没得忍不了这一时。
即是如此，那就是哥哥有意这般行事了。他轻狂至此，少不得被人参上一本，圣上总会冷他一冷，既可避避风头，又遂了老圣人的意，却不失是一步好棋，只是……
“圣上那儿怎么看，你这一步说的好听是急流勇退明哲保身，若是说得不好听些，未必没有做逃兵的意思。”惜春迟疑道。她只怕圣上会自此恶了哥哥。
贾瑄知道妹妹了解自己的意思，一面自傲于她的聪敏，一面又感动于她会为自己的境况考量，因出言安慰：“圣上自是有意放纵于我。”复又自傲道：“我这么一员大将自是要好好庇护，圣上断断不会舍得我折在这政斗中的。”
他顿了顿，眯起了眼，虽依然是那副惫懒的姿态，身上却涌起一股子血腥锋锐得恍若刀刃的戾气：“只待明日上了朝，我与圣上却可以好好地钓一回大鱼呢。”
惜春仿佛未觉，兀自低头轻啜了一口清茶，连手腕都未抖，待得贾瑄平复了戾气，又懒洋洋地歪在榻上，她才搁下茶盏，淡淡提醒道：“背后总不过是那几个人，你也莫做什么放长线钓大鱼的事儿，直接料理了也就罢了，免得鱼没钓到，反倒翻了船。”
“嗯。”贾瑄信手翻阅着惜春抄的佛经，漫不经心地应了，“是哪几个人我与他都有数，况且……我自不会与母亲犯同样的错误。”
那个娇气柔弱的女子在他的记忆里只剩下一剪月白色的单薄身影，他甚至记不得她的眉眼，唯一留下的印象就是她纵着身边的丫头，明知她别有用心却不愿下狠手，终是因那个背主的玩意儿送了性命，若非他机敏，只怕还要带累着惜春也死在胎里。
惜春见他虽是一幅懒散模样，但到底是听进了自己的话，方放下一直悬着的心。又听他提及母亲，心下长叹一声，她原是贾敬的继室，说是生的一幅极娇气的性子，偏生因为生产时的艰难恨极了哥哥，哥哥说生她时母亲有意推开产婆，说是再不愿受这苦楚，一心带孩子下去陪她，后来确是哥哥不顾丫鬟婆子的阻拦，亲手接生的她，只到底于娘胎中呆久了，她自幼时就多有不足。
因着哥哥到底入了产房，父亲道哥哥不吉，自此心下恶了他。加之贾珍有意苛待，他们兄妹很是受了番苦楚，好几次生死关头互相扶持着熬了下来，亦使他们情谊深厚。
未免哥哥伤感，惜春有意转开话题，道：“红楼里还有个姓薛的姑娘，我想着贾史王薛四大家族，那个姑娘莫不是应了这薛家罢。”
“若真是她，那倒省了我不少功夫。”贾瑄也顺着妹妹的话往下说，“有个受我救命之恩的兄弟，走了门路离了北地，道是辗转到了金陵，眼下虽只是正七品的小官，手上到底有几分人脉，托他注意着薛家倒也便宜。”
“这却是再好不过了，前些日子入画露出些话头，我隐约听着像是薛家的一个公子哥会犯上人命官司，后来却是脱了罪。我度她语气，那公子哥差不离是那薛姑娘的兄弟了。哥哥若有准备，却是多少能留个把柄。”惜春提醒道，“说不得能摸到些王子腾的手笔。”
“入画知道的却是不少。”贾瑄恨道，“偏那甚么天机限制，不得有意泄露未来，不然我多少能从她嘴里掏出些东西来。”
“慢慢来，总会有结果的。”惜春安抚道。又支贾瑄修书往他那兄弟去了。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离人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