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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了前尘 ...

  •   厢房里一片静默,惜春怔怔地看着案上青金石雕就的香炉,狰狞的兽口慢悠悠地喷吐出一缕缕青烟,她无端觉得那些青烟一股脑地涌进她的鼻腔,直呛得她呼吸停滞,泪意上涌。

      惜春的沉默让水溶颇感意外,他踟蹰半晌,又唤了一声:“阿婉……”

      低哑深情的男声仿佛穿破时空,纠缠不休的咒,它充斥了她所有美好的时光,为她构筑一段绚如夏花的爱情。惜春想,她不是不爱他的,直到再次见到他之前,贾惜春依旧放不下赵婉的爱情,那年的她在最落魄凄惶的时候遇到段誉,相处的日子美到惊心动魄,哪怕隔了一世的光阴,那时青涩真挚的爱情依然让她觉得幸福。

      彼时爱情在回忆里发酵成绝世的美酒,麻痹了背叛的锥心之痛。在今日之前,她恨他,固然是因为自己的死亡,但未尝没有求而不得的因素。可是今日再见,剥离了回忆的美化,面前的青年早已不是脑海里温煦柔软的模样,他从没觉得自己的背叛是个错误。

      段誉从不觉得赵婉的死亡是他的过失。这个认知让她心灰。

      “呵……”短促微嘲的笑声刀子一般割裂空气,惜春在水溶错愕的目光里起身,她披上斗篷,一步步走向窗户。许是她的姿态过于决然,水溶不自觉地退了半步,他皱了眉:“阿婉,你身子不适,这几日又着实湿冷得很,仔细受了风。”毕竟是当了多年大理宣仁帝的人,水溶沉声说话时很有些天家的威严气度。

      惜春却不理,秋末初冬湿冷的气息让她前所未有地清醒、坚决起来。她无声地端详着他,更像透过他寻觅前世意气风发的少年,可是终是失败了,面前的人是尊贵的雍容的,他身上唯独缺了她爱重的温暖。

      “物是人非”四个字在她面前扯出恶意的笑容,将前世今生无比清晰地分离开来。

      “王爷说笑了,赵婉早就过世了。”惜春勾起唇角,明丽的笑容使得那张苍白的脸无端透出一种倨傲骄纵来:“她死在离尘斋里,王爷,你忘了吗?”

      水溶面上浮现一抹痛楚,他看着惜春,只觉得面前的女子依旧是多年前的样子,骄傲、明艳,偶尔会尖锐,但总会在他面前收敛所有的棱角。

      “静水,我知道是你,我找到你了。那些年我倾尽全力地寻你,你为什么要躲呢?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不听听我的解释?你知不知道我终于找到你的时候是多么欣喜,我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同你道歉,可……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水溶急急地说着,语无伦次,说到后来甚至隐隐带上了哽咽:“静水,你嫁我可好,前生是我负了你,可我对你的倾慕从来没变过。”

      “静水,阿婉,我……”水溶努力勾起笑,他的声音在她的世界里仿若雷鸣:“我今生只想同你一世一双人。”

      赵婉到死都在等这句话,可是等到它的却是贾惜春。他说他爱她,她相信,可她更知道,他爱的只是他记忆里几经美化的,深爱着他的青梅。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了就成了过错。她看着他哭哭笑笑,却只觉出彻骨的疲倦:“我知道。”

      “可是赵婉真的去了。”惜春看着水溶的眼睛:“人死灯灭,没有什么感情是死亡都无法抹消的,我们,缘分已尽。”

      惜春看到水溶眼里的欣喜一点点黯淡,无端觉得快意,她从袖口掏出一只通体碧色的翡翠簪子,它被体温染上暖意,然后在寒风里轻易褪去了所有温暖,就像人心。

      水溶看着簪子尾端与其说古拙不如说简陋的船帆,一时失了言语。它同前世他离家之前,阿婉雕与他的那只一模一样,他确定那只簪子同他一同入了棺。那么,这只簪子是阿婉另雕的,可是,为什么呢?

      “我雕得怎么样?这是船帆,意思是一帆风顺。”惜春捏着那船帆向他递出来,眉眼弯弯,语带炫耀:“呐,送给你了。”

      记忆里的赵婉和面前的姑娘说着同样的话,带着同样的笑,甚至做着同样的动作,她们重合起来,像是时光倒退回那年春末。那时的他是怎么做的呢?是了,是这样。

      水溶笑着伸出手,不细看就赞道:“我看看……雕得很好,没辜负我特特从缅甸淘回来的那些子翡翠。阿婉你分明是个姑娘家,怎么……”就那么喜欢折腾这些动刀子的东西,仔细伤了手。

      “叮”他应该这样说的,可他到底没机会把话说完了,就在他的手触及簪子的时候,惜春的手一偏,继而干脆地松了手,那抹翠色直直坠下,在石板上轻易地断成两截。面前的姑娘收了笑,衣角割裂视野,她转身的动作果决而流畅:“赵婉已死,我是贾惜春,王爷可别再认错人了。”

      惜春反手阖上窗,然后靠着窗掩住喉间的呜咽,泪水潸然而下。她对自己说,过去了,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此后她只是贾惜春,将要入宫的,抛弃了所有负累的贾惜春。所以让她尽情地哭一次,哭过这一场,就当是送赵婉最后一程。

      ——————————

      入画回到厢房时惜春正拿着一本诗集拥着被子靠在床上,眼睛似乎带着一圈儿红,入画将手上的托盘搁在桌上,端起药盏递与惜春:“姑娘,喝药了。”

      惜春接过药盏一口咽下,冷透了的药格外苦涩,饶是惜春也忍不住皱了眉,她看向桌上的托盘,却只见得其上空空如也。

      “我方才寻了半晌,到底没寻着蜜饯。”入画从惜春的目光里觉出了她的心思,“不若我去林姑娘那儿问问?”

      “罢了。”这般富贵的人家,哪里就寻不得蜜饯了呢,惜春心知这是入画的托词,只出门在外却也不好与她计较,因道:“你也莫要乱走了,去倒杯茶与我,好歹压压苦味。”

      入画神色一暗,挣扎道:“可……”

      “我身子不爽原就给林姐姐添了麻烦,又岂可再叨扰主家?”惜春瞥了她一眼,“况且我也不是个娇气的,一点子苦味如何忍不得,没得平白落个骄狂的名头。”

      这番话说得颇不客气,入画心知惜春心下不豫,虽不知缘由,但究竟收了声寻一绣墩坐了,心下盘算着如何说服惜春松个口。方才她借着熬药的功夫于王府里四下转了转,始终未见北静王,心下排布了千百回的“偶遇”也不得施展,难免心下焦急,却也不敢违逆惜春的意思,只暗恨惜春多事。

      眼见着翻过年去便是选秀,入画实是有些怯意的。荣国府里煎熬了这么些年,饶是傲慢如入画也收了高人一等的心思,那至尊至贵的地儿委实不是她能进去的。荣国府里的勾心斗角已让她撞得头破血流,但好歹保命无碍,可若是真入了宫,她那点子心计,怕是早早便要送了命去。

      退一万步说,便是她得了皇上的青眼,得封妃嫔,那也未必能风光多久。府里为了一个贤德妃,填下去的银钱早已是个她想都不敢想的数字。光鲜的外表、奢华的生活、复杂的人脉,哪一样不要靠银子疏通?说句不客气的,这妃位是生生用银子堆出来的!一个没有殷实家底、强硬后台的妃子,就似那昙花,一时的耀眼罢了。

      虽心里对贾瑄多有不满,可同为穿越者,入画从不敢小觑这个老乡,虽他眼下落魄,但日后总有一飞冲天的机缘。论情分,贾惜春是贾瑄的亲妹子;论利益,后宫有个人吹枕边风是百利无一害的事,贾瑄没道理不为贾惜春运作。这般想来,贾惜春入宫想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那么她身为贾惜春的贴身侍女,没道理能避得过去。

      入画越想越惶恐,偏又怎么都想不出破局之法,只在心内将惜春翻来覆去恨了个遍。

      却说黛玉那厢招待着荣国府的各位姑娘,因着王府里颇有几朵开得极好的菊花,她原拟同几个姑娘作几首诗,偏李纨掌着府中事务未曾应邀,湘云早家去了,宝玉是男客,不便相邀,惜春又身子不爽,这般算下来竟是少了半数人,因歇了念头,只围坐着叙叙近况罢了。

      迎春是个木讷寡言的,自是没什么话可说。能说会道的探春前番又因着王夫人的迁怒而与黛玉生分了些许,眼下同处一室到底生了几分尴尬,因而也很有些相对无言的意味。宝钗是个玲珑心肝,自做不出将同来的姑娘抛在一旁,自己与黛玉叙话的事。虽不至于冷场,但到底不似先前大观园里亲亲热热的模样了。

      黛玉是个敏感的,愈发生出些人事两非的伤感,难免失了说话的兴致,因命下人送上些糕饼果脯,“府里有个婆子惯会做新巧的糕点,姐姐们不若尝尝鲜。”又道,“只当做仍在府里一般。”却到底也说不出什么客套话来了。

      宝钗见她颇有些神思不属,料想她是放心不下惜春,因笑道:“虽说王府里总不会慢待了惜春妹妹,可我们却也不能就此不管不问了,妹妹若是得闲,不若便领着我们去瞧瞧那个不省心的。”

      黛玉正感无趣,恰听得宝钗之言,只觉正中下怀,口里却道:“既是我请的,哪有让客人抱恙归去的道理,宝姐姐也太谨慎了些,莫不是不放心我?”

      这般说着,黛玉起身向着门外走去:“罢罢罢,我便领你们去了,也好瞧瞧王府里可有怠慢贵客的东西。”

      “偏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若不是看着你似有忧色,我又岂会说出这般提议来,到头来竟成了我的不是了,真真是个不饶人的。”宝钗似真似假地嗔道。

      “宝姐姐最是体贴的。”黛玉笑道,也不再多言,一行人慢慢往惜春处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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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了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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