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行书》羽小飞

4、香意方浓（一）

　　九枝擎烛灿繁星，百和焚香抽翠缕。

　　天元年间，盛世繁华。
　　山脚之下，天翔城向着西北纵向延伸，连绵起伏，气势磅礴。渭河汇入城内，飞星溅沫，在天光下灿然闪烁，宛若银甲游龙横卧其间。城内纵是积雪未化，银装素裹，星罗密布的坊间集市也散发着蓬勃生气，各地客商汇集此地，奇珍异宝陈列其中，光华灿烂，穷极匠心，浮华喧嚣宛若蜃楼幻境。顺紫金大道渐向北边，更是香气愈浓，姣姣若轻云蔽月，飘飘若回风流雪。
　　一年一度，正是天翔特有的赏香盛宴。
　　然而这样的热烈气氛却并未感染到叶天。他是蛇妖，寒冬腊月里本就是懒懒的打不起精神。这些天越发的寒意料峭，他因为畏寒，便索性整个人都挂在苏澈的身上，一副似醒非醒的样子。
　　苏澈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毫不留情地把他往旁边一推，便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叶天被推得一趔趄，颇有些茫然地朝着四周看了看，发现苏澈已经走远了，才醒神跟了上去，却发现对方在一处商铺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家香铺子，百步之远便能闻到馥郁香气，那缓缓升腾的烟气有着不可思议的轻盈质地，如同蝶翼翻飞，水袖舒展。
　　叶天眉头一挑，奇道：“你居然喜欢熏香？”
　　“有人喜欢。”苏澈语气轻描淡写：“既然到了天翔，便顺便买些带些回去罢了。”
　　虽然苏澈这样说，可叶天却知道，他怕是特意赶过来的。他们初遇的山上原本人迹罕至，若不是为了赶时间，少有人会从那里经过，多半会选择山脚路远些却更为安全的大路。
　　这可真是难得。
　　叶天若有所思地望着苏澈挺直着腰板，看上去格外不近人情的背影，暗笑一声，便也跟着进了香铺。
　　里面燃着香丸，烟气氤氲，婉转而上，青烟袅袅，香雾沉沉，曼妙姿态若少女翩然起舞，又慢慢飘散开来，若有似无地从鼻尖划过。
　　掌柜坐在柜台之后，见二人进来，衣着颇为华贵，便起身相迎道：“两位客人，想要些怎么样的香？”
　　苏澈一言不发，环顾四周，看着满店里装着香丸的精致盒子，半晌才淡淡道：“最贵的。”
　　他果然是不懂品香吧。
　　叶天双手抱胸，乐得在旁看好戏。
　　掌柜的便从架子上取下两个雕着镂空花纹的木匣，对着苏澈问道：“本店最贵有两种香料，一是玉华香，一是撒兰香，不知客官喜好哪种？”
　　苏澈愣了一下，眉梢微动，沉默半晌，才开口道：“······随便。”
　　“噗···咳咳。”一边叶天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来，见苏澈绷着张脸冷冷地望过来，赶紧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才对着掌柜挥了挥手道：“得了，别听他的，这两个都不要。”
　　掌柜有些为难，犹疑道：“这···”
　　“别藏着了，里间还有个镇店之宝吧，取来给我们看看。”
　　“你如何得知？”掌柜面色诧异，偷偷看向苏澈，忍不住开口问道。
　　叶天笑得高深莫测，也斜瞟了苏澈一眼，回答：“自然因为我是识香之人。”
　　掌柜听了半张大嘴，随即摇了摇头，叹道：“那香是大师雅青所制，本来我是想自己留着的，也罢，这也是有缘，我便取来给你们看看吧。”
　　说着便转身通过柜台后面的一扇小门进了内间。
　　等那掌柜进去，苏澈才淡淡地侧头望向叶天。
　　叶天被他盯得发毛，挪远了些才半笑不笑地说道：“我是妖，活得久些，懂的也就多些。至于那香，香气悠远，旖旎缱绻，当是绝品，非外面这些个东西可比，我一进来便闻到了。咱俩怎么说也是一块的，我总不好看着你拿着普通货色去糊弄人不是？”
　　苏澈收回目光，冷冷说道：“反正他也已经死了，不能对我发什么牢骚。”
　　门外的阳光漫进来，投在他的脸上，白皙肌肤竟像是透明的一般，如冰如雪，冷冽的眉睫之中有着看不分明的情绪。
　　叶天看得有些怔愣，心中一动却很快回过神来，正好此时掌柜从里面出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个墨色檀木盒，轻轻地放在了柜台之上，盒盖打开，一粒香丸静静躺在朱红缎面之上，果然清隽绵长，宛若雨后初晴。
　　为了个死人巴巴地跑来买香料，这人同苏澈有什么关系？
　　叶天微微眯眼将这个疑惑压到心底，随即将注意移到了那熏香之上。
　　“柚花清神香？倒是别致得很。”
　　“雅青大师舍了那些个名贵花草，选了柚花，香气淡却经久不散，清雅芬芳，可谓别出心裁。这香丸整个天翔城里也只有十粒。”掌柜脸上露出些得色，摩挲着山羊胡子开口，音调也略略有些上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苏澈打断。
　　“我买了。”
　　“什、什么？我这可是不卖的，你···”
　　不等掌柜反应过来，苏澈一把拿过盒子盖上，随手丢下一锭金子，转身便出了店门。
　　被他强大的气场镇住，掌柜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只好求助地看向叶天。
　　叶天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锭金子，说了句：“不用找了。”
　　便丢下欲哭无泪的掌柜，施施然地出了门。
　　一盏茶后，香铺里才传出一声悲痛欲绝地怒吼：“我的香丸！”

　　这边叶天双手叠在脑后，懒洋洋地走在苏澈身后。
　　“没想到你一脸正气凛然的，抢起东西来比我这妖怪还顺溜许多，倒叫我刮目相看了。君子不夺人所好，那掌柜被剜了心头肉，怕是要一头撞死喽。”
　　他刚刚话说完，苏澈便停下脚步。
　　叶天谨慎地在离他三步之远处也停了下来。
　　不是这就被说得恼了吧？
　　然而苏澈根本就没有理会他，只径自取出香丸，放到阳光下细细地看。
　　叶天也凑上前去。
　　这圆溜溜的一颗，除了香些，也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他便索性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苏澈。
　　苏澈长着一双细长的凤目，眼线开阔，眼角微微上挑，眸子如同深井，光华内敛，黑得竟有些妖异，此时专注地盯着什么东西看，才隐隐漾过一丝波光。
　　“你在看什么？”
　　苏澈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叶天才发现自己有些走神，立刻习惯性地勾起唇角，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道：“恩，我在看这香丸搓得可真是圆，制香之人手可真是巧啊。”
　　苏澈站在那里睨着他，面无表情道：“你什么都没看出来？这上面有妖气，虽然已经很淡了。白白活了几千年，却傻得一愣一愣的。”
　　叶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