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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如梦 ...

  •   君寒、君寒。隐约听到耳边传来的低声呼唤,有一丝光亮将我从黑暗中拉了回来,勉强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疲倦担忧的眸子。
      “君寒!你终于醒了!”如花容颜如今是憔悴损,雁南长叹一声,跌坐在床榻上,困倦地揉着眼睛。
      我空茫地睁着眼望向尖顶的圆篷,脑子里一片空白。忽然,漫天的飞雪、一地血红静静蔓延、屹立在不远处冷冷观望的阿哥们……一幕幕飞快地闪过脑海!
      “啊!”我惊叫一声,意欲翻身坐起,却重重地跌回床上,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酸软无比。而右肩上宛如刀刺般的尖锐的疼!雁南扑在我身上,焦虑地看着我,按住我,“君寒,你别动!大夫说你受了风寒,旧伤又复发—又加之心焦过度,所以一时昏睡了过去……但这一睡竟是两天两夜!我一直在床边守着你……你现在醒了就没事了……你”
      “小春……小春……”我死死攥住她的衣袖,嘶哑着声音吼道。她楞了楞,深深看了我一眼,目光有沉重的无奈和悲哀,“原来……你醒过来的第一件事,还是问她……”她深深吸了口气,“你放心,她没事—只是”她微皱了眉,有些迟疑。我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用尽了力气才发出一个音节,“她……”
      “孩子没了。”雁南终于说了出来,转过脸,淡淡地看着我,“小春的孩子……流掉了。”
      “孩子……”我呆呆地躺着,听着雁南继续说,“孩子掉了,皇上去看过她,倒没怎么生气,说只要大人保住了就行,还有让人好好伺候她就是了。燕窝雪莲什么的补品也都往她宫里送……我看皇上并不怎么在意这个孩子,倒是在乎小春比较多……
      松开了攥住雁南衣袖的手,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只要她没事,就好。”
      “恩,”雁南点点头,从桌子上端过来一碗褐色的药汁,递到我床边,“正好你醒了,把药喝了……”
      “砰铛”白瓷碗应声而碎,深色的药汁在地上蜿蜒而出,雁南怔怔地看着地上片片白瓷,凄然地笑了笑,“呵,担忧完了小春,这才想起正事儿么?你连问我一个解释都不肯,就这样轻易把我否定了?你心里,是认定,逃亡的事,是我泄露的吧?对不对?”
      她大大的眼睛,平静地直视着我,就这样直视着,眼里半点湿润感伤也无,就这样望着我,仿佛心已死去,在我面前的,不过是她的躯体而已。我受不了这样的目光,侧转了脸,努力将手指向帘外,吐出一个字,“滚。”
      “呵,”她站起身来,似乎是因着长时间的跪坐,站不稳似地晃了晃,待得眩晕过去,转过身慢慢笑着向外走着,“也对。知道整个事情的人,不过只有我一人而已……想也知道,除了我,不会再有别人会泄露你们的事,对么?……还害小春掉了孩子,差点连命都丢了……你又昏睡了两天两夜,久到,我都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也罢,你要恨,就恨我吧—虽不是我泄的秘,但是,”她悲怆的笑出声,“罪魁祸首也差不多是我了。”
      我听出了她语调的奇异,惊异地望着她意欲撩篷帘的倦影,直觉哪里出了问题,忙叫住了她,“等一下—我只问你一句话,我让你去给侍卫下药—是不是你的人也给我的马下了药?”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身子僵硬,缓缓地转过身,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你……要听我说……”
      “回答我!是或不是?我只要知道这个!”
      “那么,”她静静地绽放出一个娇艳如花的笑,“我告诉你,你会信我?”
      我看着她,心中百味陈杂。她的发丝凌乱,看得出是未经梳洗。眼里布满了血丝,眉梢眼角尽是倦意。她刚才说,是守了我两天两夜……
      “是,”我抬头,坚定地望住她,“只要你说,不是你出卖了我们……我就信你!我……”
      我猛然闭了嘴,诧异地看着她,在听到我的话后,唇角依然带笑,却是泪流满面。她流着泪,缓缓地蹲下了身,将脸埋在膝盖间,嘶哑着嗓子哭喊着,“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说……我以为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否定掉……我以为,在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把我当做可以相信的朋友看待过……不是我!不是我出卖你们!是他—是他啊!我压跟就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样……”
      从她撕心裂肺的哭喊中,我明白了确实不是她出卖的我们,猛然听到她说的“他”,很是疑惑,“他……指的是谁?”
      雁南慢慢抬起被泪水肆意流淌过的脸,眼中的绝望几乎要将我笼罩尽她的悲伤中去了,“是他—阿尔甲!那个对我说要一生一世爱我的男人!那个对着我发过毒誓的人!我们的计划,我全部都有告诉他啊……他答应要和我一起走的……那天我正准备从部落里出来,到这里来找你—顺便把药给那侍卫下了,但是我没想到的是,在我去找阿尔甲,让他先去客栈等我们的时候,他竟然在给我喝的茶里下了迷昏药!等到我醒来的时候,便听人议论,说你带着春嫔去看雪,春嫔受了寒,掉了孩子……”
      “原来,是他。”我低低的自语,脑中忽地飞快地闪过一个魁梧的背影……是那天从七爷帐里出来后,我偶然回过身时见到的那个背影……
      我颓然地倒在枕头上,“竟然真的是‘他’……”看了看雁南蹲在地上难过的哭泣,我咬着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要是对她没有一丝恨意,那是不可能的,再怎么说,也是她执意要让世子和她一起走,这件事弄到如此结果,她责无旁贷;但,‘他’……
      “雁南,他是蒙古八大显族之一的世子,是皇上的成龙快婿,是满清公主的未来阿附—他的身世如此显赫,他肩负的,是一个部落的兴衰。他可以爱你,可以宠你包容你……但他绝不会为了你而放弃他想要的东西,比如地位,比如权利……”我忽然不敢正视雁南清澈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你第一次对我说起要让他与你……私奔的时候,我曾反对过,我不相信真有一个男人会如此……但你说的那样肯定,别误会,”见她眼里又盈满了泪水,我立刻解释,“我不是有要责备你的意思,你听先我说。”她咬了咬唇,低了头,“你说。”
      “你对我说,他还为了发了誓,说是要和你厮守到老,不离不弃……我想,聪颖如你,竟然全心全意的相信一个人,那他,一定是值得的。我不知道他为何要阻止我和小春,但是他并没有伤害到你—我想,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你也要一起逃的事吧?”
      见她迟疑着点了点头,我更加坚信心中的想法,“他并没有伤害你……他所做的事也只是让我和小春,没办法离开而已。他不知道小春……”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怀孕。不管他是为了何种目的背弃于你,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伤害你一点点—要是他愿意,他大可以告诉皇上,你威逼他与你私奔,到时候,无论你阿玛再怎样向皇上求情,皇上一定不会置皇家脸面于不顾,到时候,你可知你的下场是什么?”
      雁南立刻变了脸色,这样的事,谅是谁都知道……“所以……”她凄然地笑了笑,“你是想说,我不该如此计较……更不至于恨他,对么?你这是在安慰我么?你啊,白的事情到了你这里都会变成红的……都不知道你是在逃避还是在积极面对……”
      我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对了,小春没事了是吧,你可不可以扶我去见见她?我很担心……”一边说着我意欲撑身起床,哪知右手实在使不上劲,身子一动又刚好翻出了床外三分之二,“哎呀“一声便直接从床上掉了下去,屁股重重地落了地,疼得我呲牙裂嘴的。雁南惊呼一声,忙冲过来一把将我抱上床去,将我在床上安置妥当,又把厚厚的棉被盖在我身上,这才数落道,“你呀,都不知道你这样是为了什么……你对她那么好,万事都以她的安危为准则,可是她呢?从来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你又那样漠然……”视线在触及我裹着白布的脖子时,她苦笑了一下,“你脖子上的伤,是她做的吧?”我猛然抬头望向她泪痕犹在的脸,惊讶出声,“你怎么……”
      “是四爷告诉我的……”不顾我诧异的眸子,雁南淡淡笑了笑,有类似于忧伤的晶莹在眼里无声的流转,“很不可思议是不是?你并不把我当作真正可以交心的人,但他却把事情告诉了我……他是知道我也参与到逃亡里了的吧,但他,竟然,相信我……”我心中一软,想要劝慰她,她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安慰的我已经听得够多了—我只是想要知道,她对你,并不若你对她那般好,是么?那你为何—即使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保护她?她,不值得你……”
      我默然了一会儿,思索着怎样劝慰的话,亦或是,鼓励自己的话……帐篷里静静的,炭火在正中央柔柔的燃烧,鼻翼间,流淌着的温暖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
      我深深吸了口气,让那丝温暖进到心底里去,“你不懂她。她不是,如我,亦如你一般软弱懦弱的女子—她从来不会把自己的软弱展现在别人面前—这个别人,也包括我,”我低低的说着,不经意抬手抚上脖子上的伤,那道并不是太深的刀伤,无声地叹了口气,“四爷告诉你我脖子上的伤是她弄的,但他一定没有告诉你为何—尽管,睿智如他,心里必定有七八分明了的。”
      雁南坐在我床边,支着头看着我,点了点头,“他确实没说,只说,是小春伤得你……”
      “那把匕首,其实是我事先就准备好的……”
      “为何?”望见雁南诧异万分的神色,我微微一笑,“那个时候,我想得比较远—万一在逃亡途中,遇上什么不测,我到歹也会一点武功,至少可以保护你们—
      当我和小春被马摔下来,当我跑向井房后,当眼前空无一物时,我真的是绝望了—前无逃路,后有追兵,你让我怎么办?所以,我就想,至少可以保小春安然无恙……我可以把匕首抵在小春的颈子上,到时候,那些阿哥所见,就是我以小春
      作为人质,小春是无辜的……但我没想到,颠簸中绑在腿上的匕首竟然滑落在地上,又恰巧被小春拾到—我的心思,冰雪聪明如她怎会不知晓?于是,在惊诧中,小春逼我与她上演了一场苦肉计……”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便是阿哥们的态度,要说四爷会放我们一马我都能想得通,但是,九爷和十爷两人截然不同的态度,我却是迷茫的要紧。
      “原来是这样……”雁南怔怔的,忽然眼珠一转,想起什么似的,满脸惊讶之色,“那她以前对你的冷漠,是不是也是为了保护你—她故意和你保持距离,以免出了什么事拖累到你—”
      我一怔,“为什么要说‘以免出了什么事’?”
      “我只是感觉……”雁南不明所以地望着我,“既然她做的每件事都有自己的道理,那么这样想,也能想得通吧?”
      我紧紧拧起了眉。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我觉得自己好象忽略了很重要的东西,但一时又想不起来。雁南陪我静静坐了会儿,刚要开口说什么,“格格,君姐姐可醒了?”一声轻轻的呼唤唤回了我的神智。我与雁南同时抬头望向自帐外端着一碗褐色药汁的小竹,怯怯地走了进来,见了满地蜿蜒的药汁和破碎的瓷碗,本是欣喜我醒了过来的神色忽地变成了惊讶,“君姐姐,你药怎么……”但她体贴的没有多问下去,只是小心翼翼地把药端过来,雁南接过,小竹便过来把我扶起,一边往我背后靠枕头,一边笑道,“大夫说你约莫这几个时辰会醒,就叫我们随时准备熬药,待你醒来后就喝—幸亏四爷让人多拿了几副药放在药房,这几个时辰我都按四爷说的都待在炉子旁,不停地熬药,就想着君姐姐醒来就可以喝呢—这已经是最后一副了,亏得君姐姐醒了呢!”我正在喝药,闻言,怔了怔,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雁南欲言又止的眼神,我的脸埋在碗里,因此,没有谁会看到我唇边若药汁般苦涩之极的笑……
      喝完药,小竹福了身出了去。我看了看雁南疲惫的样子,也道,“雁南,你也守了我两天了—瞧你,憔悴成什么样子了—现下我没事了,你回去睡吧。”
      雁南止了哭,红着眼睛抬头望了望我,摇头,“我看上去是不是很憔悴?其实,一半是担心你;另一半,是……对他的绝望。我实在想不透他怎会如此待我,以至彻夜难寐—”说到此,她忽然强自笑了笑,“我守你的两天,大多是白天……大夫说你体虚气弱,昏迷的时辰没个准儿,说是让人守着更放心些……本来是小竹和我换着守你的,结果,他……”
      “别说了,”我白了脸,移开了目光,“我不想知道。你快去休息吧。”
      “恩”雁南被我打断话,怔了怔,随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光中,有怜悯,有无奈,还有丝丝缕缕的倾羡……便转身向外走去,仿佛自言自语,但声音大到足够我听得清清楚楚……
      “你不是她,也不是我—你会,比任何一个女人都幸福的,只要,你肯……”
      篷帘重重地落下,恍若我沉重的心情。帐篷里静静的,只闻我一个人轻微的呼吸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紫檀香,在空气中悄然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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